傳統的生物醫學模式，以治病救人為工作內容，關注的焦點是患者身上的疾病。患者身體的痛苦可以用醫療手段來緩解，但是患者心理、社會和精神的痛苦則需要人文來撫慰。

比如安寧療護，作為生命最后一程的溫暖醫學服務，其目的不是為了治愈疾病、延長患者生命長度，而是為了提高患者生命質量，達到患者和家屬身體、心理和社會等多方面的安適和平和。

安寧療護的人文關懷是以生命末期患者和家屬為中心，以他們的需求為導向，把人看成有機統一的整體，為他們提供人性關懷與照顧，最大限度地消除或減輕患者的身心痛苦。安寧療護的目的決定了這項工作是醫學和人文的高度有機結合。

隨著我國老齡化程度日益加劇、腫瘤人群的高發和慢性病人群的不斷增長，對善終產生了巨大需求。善終原意是指好的結果，在安寧療護語境下，善終就是無痛苦、舒適、安寧、有尊嚴，圓滿地告別人世。對生命末期患者實施人文關懷照護，滿足其心理、社會方面的需求，滿足臨終患者的善終訴求，這是建設健康中國、提高人民健康水平的必然要求。

人們對安寧療護有一些誤解，最常見的就是將其看作“等死”或“陪患者聊天打發時間”。事實上，安寧療護絕非如此，而是讓臨終患者以更安適的狀態和更積極的心態去過好當下每一天。應盡可能給子女創造“盡孝”的機會，讓家庭成員感受到來自彼此的愛與關心，在有限的時間里幫助患者努力實現有可能實現的心愿，做到不求死、不怕死、不等死。對于有需要的家屬提前進行哀傷輔導，同時將傳統喪葬儀式作為哀傷輔導的重要環節，幫助家屬順利度過哀傷期。

與普通患者相比，臨終患者面臨著更多生死困境和倫理抉擇。傾聽他們的故事，關注到他們沮喪、焦慮、不安的情緒，撫慰他們精神上的苦痛和對死亡的恐懼，這使醫學不再僅僅局限于生理或技術層面，而是關注到心理、情感、社會層面。

我們的文化體系和風俗習慣，非常忌諱談論死亡，甚至刻意回避。這種否認、回避、不接受死亡的態度，為瀕死患者及家人留下許多無法挽回的遺憾和人生悲劇。如果時光可以倒流，如果面對所愛之人能夠擺脫緘默、勇于承擔責任，是否人生會少很多遺憾？面對死亡也多一份坦然？

我們曾遇到一些患者，最終帶著遺憾離開。這讓我們常常心存慚愧，自責，并竭力追求圓滿。但是，各種各樣現實困境，以及中華文化對美好生活的渴求，往往又會把理想、憧憬、祝愿等不切合實際的愿景帶入實際生活中。到醫院都是早日康復，過生日都是健康長壽，做生意都是財源廣進，節日的賀詞也都是恭喜發財，而對相對應于成功、客觀存在的另一面——失敗、疾病、衰退、甚至死亡，卻選擇性地不愿面對，但又不得不接受現實。

現代醫學的能力是有限的，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，每個家庭都有其必須接受的缺憾，美好的事情也都有不足的地方。因此，我們應當放棄不現實的奢望，知曉努力不一定成功，付出不一定有回報，向著目標奔跑，但不一定能到終點。面對臨終患者處于各種復雜困難痛苦的境遇，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盡力而為。只有這樣，才有可能鼓勵廣大安寧療護從業者，積極工作，奮發進取，不斷提高服務能力，逐步推進我國安寧療護事業的普及和發展，這是我們開展安寧療護10年來的感受。

有一次，我們的護士和社工在照護安寧療護患者的過程中，探查出患者仍有未了心愿時，幫他完成了最后的心愿——一本書的出版。在此案例中，我們也會想，假如我們能提早介入，是否會更加圓滿？但我們只能學會接受生活的不完美，學會在遺憾中尋找那份屬于自己的圓滿。人生哪能多如意，萬事只求半稱心。就像人生中的許多事情一樣，求不得是常態，不圓滿是生活。對人們來說，重要的是如何對待當下、珍視生者。

（作者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東部戰區空軍醫院安寧療護病區主任）